顾聂家(过日子)
“过日子“在吴语中叫“顾聂家”,是小时候街坊邻居常挂嘴边的口头禅,潜意识中让我觉得这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人生心态。想到自己曾有机会为所在的学科和群体做点事,有一份责任担当,还真就当作是入了间半木屋,是在操持自家营生。常言道,贵在修一颗过好“生活”的平常心,但现实中谁又能避开一个“卷”字!
那些年里,大家一起确实也为外文楼“卷”得几个有身份的标签,竭尽了焦虑,颇有一丁点成就感,但自己觉得更好玩的是能够偷得半日之闲,动心思为公共空间做些义务设计和策划 ---- 花园里那片藤萝架和青石板小径,那一个个有点腔调的聚会空间,配以香槟色的史丹利橱窗、暗花纹的曲美会议桌、亚麻布宜家沙发、胡桃木百叶窗 ……,连大楼的立柱檐廊也给它贴上花岗岩石,算是装个门面。其实就是要让屋檐下的人聚集在一起时,能就着点小格调,有点静下来过小日子的味道。在常人眼里,去动这种脑子,作兴有那么点自作多情,吴语中有个词叫“作嗲”。但是,在书院内“顾聂家”(过日子),不能尽顾标签的进帐!如果屋里屋外看着还算养眼,比如楼前造个小景,林荫曲径兴许能让人滋养几分心境,以后要是放上一尊静物雕像也不会觉得违合。
当年有位新引进的博士曾开玩笑说,她是因为被学院网站主页和院徽的设计风格所吸引才过来求职的。我自然欣赏这个说法,因为那些小设计毕竟是我完成的“暑假作业”。但我更在意这位青年学者能从中感觉到了什么,或许小作业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几分洁癖也投了她“顾小聂家”(过日子)的平静心态吧。
美国小说家戴维·福斯特·华莱士曾讲过一个关于鱼的对话的故事,清晨老鱼问两个小鱼早上好:孩子们,这水怎么样? 小鱼很茫然,“水”是个什么鬼呢?其实对你我这些“鱼儿们”而言,这个问题更是无从应答,因为我们本该过这样的日子:清晨进外文楼,不知不觉聊了两节课,仍意犹未尽;下午两三点在阳光厅的半躺式沙发里喝着咖啡,这会儿是享受别人的侃侃而谈,至于著书立说,就全凭兴致。可我们终日无意识地生存在内卷的旋涡里,对自己的焦虑已浑然不觉,哪还会让人想起来把顶层带有落地窗户的旧仓库变成一片胡桃木小天地,把烧脑的讲座变成休闲时光。
我有时在替那些不知厌“卷”的青年学者想,其实日子可以过得再静一些,再慢一些,别总不得清醒和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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